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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回转情诗】好景知时节

马嘉祺x丁程鑫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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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庆刚进入夏天,白日里的热意到了傍晚,总算慢慢消了去。


马嘉祺一踏进家门,就被绮姑娘撞了肩膀。这平日里稳重的小姑娘今日却是一副天塌下来的神情,赶紧给马嘉祺赔了礼,身后跟着三四个小丫头,也是面色焦急。


家里这么闹腾的样子,他直觉又和丁程鑫有关。果然就听到绮姑娘火急火燎地又叫上前院里几个男仆,一同出了门。


“小少爷不见了!”


可不是,哪一次把全家上下折腾个遍的不是他们家小少爷。


下人们忙着找人,院里进进出出的身影中,瞧见年轻的姨太太斜倚在躺椅上,手边摆着刚炒出来的焦糖瓜子儿,身上穿的是阴丹士林旗袍。马嘉祺记得,丁程鑫说他母亲也有一件,是嫁妆。


可惜丁程鑫的母亲去世得早,他说在他有限的记忆里,从没见母亲穿过那件旗袍。


“小夫人,”马嘉祺向姨太太点头问好,他算是外人,不管旁人瞧着多么亲近,总归不姓丁。他说,“我去帮着找找阿程。”


那姨太太也没说话,阖着眼。想来是被这吵闹的场面扑了兴致,瓜子儿也不嗑了,索性躺在藤椅上小憩。


马嘉祺见状,不再言语,刚迈进家门的脚步,又退了出来。


丁家住在城西,做生意的商铺离家不远,这一片可瞧见的,都是丁家的人。马嘉祺就往南去,过了新修的教堂,是他和丁程鑫平日念书的学校。最近战事紧张,学校未开课,他们也许久不往这边来了。


接着就看到了戏院,重庆最老的一家戏院,开在南边那家顶有名的糖水铺子的旁边。戏院后头有颗树,树干粗得需四五个人拉着手,才能围起来。听丁程鑫的奶娘说,这棵树长到现在,已是将近百年了。


马嘉祺余光瞥了眼树上,憋着笑,清清嗓子,抬高了音量,“方才听绮姑娘说,今天晚饭厨房做了酱鸭,这会儿应是刚做好,就等着他们家小少爷回去呢。”


两片叶子掉了下来,掉进马嘉祺的怀里。


“若是实在找不见小少爷,我看这酱鸭,就归我独个吃了吧。”


他等了等,果不其然,等到一本书从树上砸了下来,掉在草地上。


“真没意思。”头顶传来丁程鑫气急败坏的声音,马嘉祺抬头,就看到他拍着身上的灰,把手搭在马嘉祺伸过来的手上,从树上跳了下来,“每次都被你找到。”


想不被我找到还不简单?下次换个地方藏身不就得了。可马嘉祺知道,丁程鑫每回都在这棵树上,就是为了等他。


他靠在大树另一边,撑开纸袋子,递到丁程鑫面前,里面是他顺路买的炒山楂。丁程鑫最爱吃教堂后面那条街上,葛叔裁缝铺门前的那个摊子上卖的炒山楂,现炒的最好。


戏院今日请了湖北来的戏班子,唱黄梅戏,声音隔着墙,也能听得真真切切。丁程鑫喜欢听戏,听得多了,这会子也能跟着唱两句。


还有心思听小曲儿呢,你家可快翻了天了啊。马嘉祺说归说,还是陪着他消磨时间,这个地方只他们两人知道,无人打扰,更加自在。


丁家是到了丁程鑫爷爷这一辈,才开始从商的。生意从成都做到了重庆,自然也就举家搬了过来。丁程鑫上面有个阿姊,三年前嫁到了生意上有往来的贵州褚家,家里便只剩他一个孩子,将来必然是要接手生意的。


过了十六岁,父亲就开始有意带他熟悉家里商号的运作,还让他每隔两天,都要到算房先生那里上课。丁程鑫不乐意,他在新式学校上学,难免觉得做生意无聊至极,加上马嘉祺喜欢读书,他也跟着读了许多欧洲各种主义的书,更加志不在此。


他常常逃了算房先生的课,跑来戏院,有闲钱时便进去二楼喝茶看戏,没钱时就把这棵树当成二楼,照样听戏。父亲若在家,他算着时间过了午后便得装模作样回家去,这几日父亲在成都跑生意,管不着他,便是天快黑了,他也不急着回。


马嘉祺刚来丁家时,第一回碰上他逃学没回来,也被吓到,跟绮姑娘一道四处寻人。寻到戏院边上,被从树上跳下来的丁程鑫吓了一跳,才知道他一直躲在这儿。


后来再碰见这事儿,他就有了数,知道丁程鑫不想被家里人寻到,便回回避开众人,自己跑来寻他。


今日若不是实在太晚,回去赶不上晚饭,饿肚子的便是丁程鑫自己,马嘉祺也不会推了推他的胳膊,催促道,“再不回去,绮姑娘又要到警局寻人去了。”


丁程鑫撇撇嘴,手上快要见底的炒山楂的袋子,被他折了两下,夹进书里。


刚进了正院,迎面便碰到了姨太太,身上添了件披肩,身边带着的小丫头手里拎着五颜六色包装好的盒子,看来是要出去。


“小姨。”丁程鑫恭恭敬敬地叫人,马嘉祺可以叫小夫人,他可不敢跟着这么叫。前年冬天姨太太进门时,丁程鑫死活不肯叫人,被父亲罚跪了一整晚。他也倔,膝盖都跪得没知觉了,也不愿意叫一声母亲。


最后虽是父亲退了一步,说是不必叫“母亲”,但以后怎么说也是一家人,叫一声“小姨”,总是不可少的。


他却吃了这次的苦头,明白过来有些事情给他个台阶算他倔得过,而有些事情,无论他怎么坚持,恐怕也没结果。


黎沃倾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她总是这样的,仿佛和整个丁家格格不入。她示意身边的小丫头先将手上的盒子放去车上,自己倒是一副拉闲话的样子,“又跑戏院去了?”


丁程鑫挺怕这位姨太太的,平日里见了面也就是打个招呼,可他知道其实自己的那些事全然瞒不过姨太太的眼睛,因此也就更怕她。黎沃倾指了指后院的方向,“你爹派人送回来一些家乡的糕饼,说你爱吃,全给你留着了。”


“我今晚不回来,你们吃过饭早些休息,别出去惹事,最近外面乱。”


她最后这句话,半警示半担忧,做足了姨太太的架势。


丁程鑫原本住西厢房,去年马嘉祺来了,给他安排住的后院。丁程鑫与他年纪相仿,即使最初几天相处不太融洽,之后说开了,很快便玩到一处。这一熟悉起来不打紧,丁程鑫便闹着也要住后院。他父亲常年在外头奔走,姨太太年轻,也是不管家的,没人拦得住他。


屋内点了灯,丁程鑫趴在书桌上,学校停课时,先生交待即便在家中,也要每日读书做文章。他这会儿忙着做功课呢,只是白日着实太累,马嘉祺铺床的时候,瞥见他的脑袋栽了一下又一下。


有人敲门,把昏昏欲睡的丁程鑫吵了醒,是绮姑娘在门外问明日午饭需不需要交待厨房做什么。


“不必了,”丁程鑫打着哈欠,“明日小公子亲自下厨。”


马嘉祺一脸错愕,用嘴型问道,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啦?丁程鑫装看不见,理直气壮,“谁让你今日骗我说厨房做酱鸭,既然是假的,那你明日自然要亲自做给我吃。”


马嘉祺连连应“好”,招招手让丁程鑫赶紧过来睡觉。初夏的天,被子全盖起来太热,不盖晚间又凉,于是只搭了小腿肚子,方便冷的时候盖起来。马嘉祺给丁程鑫讲他今日在书中读到的故事,维特与绿蒂,和少年人尚且朦胧的爱与错过。


声音越来越轻,虫鸣声甚至都要盖过他的故事。马嘉祺最后问,“你猜猜维特的结局是什么?”


他等了一会儿,没等到回答,低头一看,丁程鑫已经闭着眼睛安然睡着了。想来是今日逃学听戏,折腾了一番累得够呛,他替丁程鑫掖好被角,灭了灯。


虽然没来得及说,但他想丁程鑫以后会知道的,维特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爱绿蒂。




丁程鑫迷迷糊糊的睡梦中,梦见了马嘉祺初来丁家的那日。


他还记着马嘉祺左右手各一只皮箱,戴着一顶藏蓝色的格纹帽子,俨然一副外地来的公子哥儿的样子,站在丁家院子里的场景。父亲介绍他时说,“这是洛阳马家的公子,同你一般大。”


洛阳马家,他是知道的,从满清便是做官的,革//命时跟对了人,自然平步青云。


丁程鑫脑子里立刻闪过四个字,官商勾结。


“处长这段时间都在湖北处理事情,夫人娘家又正逢小舅子定亲娶亲的大事,照顾不过来,嘉祺就先在咱们家住一阵子。”


丁程鑫瞥见父亲身边,拎着箱子的人,这人缺了一只眼睛,人群中甚是惹眼。丁程鑫从小叫他三叔,但也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叔叔,许是父亲早年刚接过商号时,做生意认识的。父亲待他,倒真的像是亲兄弟那般,不难猜测,此人定是给父亲卖过命的,也许缺了的那只眼睛,就是最好的证据。


就是他,一直明着暗着在丁程鑫耳边嘴碎,说马嘉祺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。


后来想想怎么可能呢,马家和丁家是从几十年前就交好的关系,摆在台面上的事容不得出错。可丁程鑫年纪小,碰到和母亲有关的事,就不加思考,人前人后怎么也不理新来的小公子。马嘉祺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得丁家小少爷不快,只是想着,小少爷爱吃,哪日打听来他的口味,做一桌好菜,再和他将心事摊开来讲。


那日丁程鑫照例逃了算房先生的课,许久未归,马嘉祺出门寻他。在戏院后头的树边,碰到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儿,冲着树上骂骂咧咧,为首的倒是个同他一般大的。


这同学看着眼熟,马嘉祺记得他是丁程鑫班里的。


原来是丁程鑫在学校里,因英文课上口音问题,同他起过争执。他心里不满,这会儿见丁程鑫一人在外,便起了心思,找来一群小孩儿。光脚不怕穿鞋的,那群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大道理,直嚷嚷着说他是没有娘的小孩。丁程鑫听得烦了,随手掰了根树枝,扔了下去,毫无震慑力,小孩子们嚷得更凶了。


马嘉祺就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,才过来的。


丁程鑫躲在树上,脸上盖着一本薄薄的书,隐约听到四散跑走的脚步声,他才拨开叶子,往下看了看,正对上马嘉祺的眼睛。


“阿程,”他说,“下来吧,我把他们赶跑了。”


丁程鑫从树上跳下来,脸上表情都是僵的。马嘉祺以为他是被吓得还未回过神来,谁想到他肚子突然叫了一声,就看到他摸着肚子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笑,“我饿了。”


马嘉祺噗嗤一声笑了,“走吧,回家我给你做饭。”


丁家的人私下里只说,那马家的小公子,是靠着一顿饭的手艺,才博得小少爷开心的。


可丁程鑫自己是知道的,说到底不过是,这家里太压抑,只有和马嘉祺在一块的时候,他才喘得上气。


马嘉祺会做菜,可也经不住丁程鑫在一旁瞎指挥,一会儿说盐放少了,一会儿又说鱼汤炖的时间过长了。


“做坏了等下你要全数吃掉的。”马嘉祺故意威胁他,才让他消停了下来。


正吃着饭,绮姑娘来后院找丁程鑫,说是老爷来了信,姨太太叫他过去一同看。他也不着急,把马嘉祺做的菜全数吃光了,这才出了门。


到了前厅,黎沃倾却变了卦,怎么都不肯将信件给丁程鑫看。只说是自己已经看过了,没什么重要的事,就不耽误时间了。


丁程鑫自然是不相信,“小姨,是我父亲出什么事了吗?”


黎沃倾漠然地当着他面,把信纸放在蜡烛上烧了,“信里写的都是些生意上的事,你向来不爱看这些,和你说了也无益。”


丁程鑫满肚子疑问,可黎沃倾不肯说,他问也是问不出来的。正想着法子呢,门外来了人,被绮姑娘迎进来,原来是学校里的人来通知过两日学校开课,该准备的功课切不可落下。


这一下,也没人再去猜测,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。


学校里开了课,马嘉祺和丁程鑫每日就忙了起来,姨太太不知为何也开始每日早出晚归,不似从前那般清闲。


已是盛夏,丁程鑫患了一场伤风,得假在家中休息了几日,再去学校自然被先生留下补课。交待马嘉祺不必等他,只因这日是母亲祭日,他出了学校,先去了趟丁家祠堂,祭拜了母亲,这才回了家。


家里热闹得有些反常,到处是扛着箱子进进出出的陌生人。绮姑娘见他回来,忙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书本,“小少爷快去洗洗过来吃饭,今日姨太太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戏,吃完饭就能看了。”


真是稀奇,这位姨太太何时有了看戏的兴趣。丁程鑫没做多想,问道,“马嘉祺呢?”


“小公子在书房。”


“又是奇了,”丁程鑫嘀咕着,“他哪次不是嫌书房朝向不好,屋里憋闷,找了书到后院自己看去的。”


书房的门没关,隔着门缝,瞧见马嘉祺伏在案上不知在写什么。屋子昏暗,丁程鑫放轻手脚,绕到马嘉祺背后,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,“喂!”


以为马嘉祺被他吓了一跳会生气,结果只是随手收起了信纸,拉着他道,“听闻姨太太请了戏班子来家里,走吧,赶紧吃了饭,我陪你看戏去。”


看来是早发现他进来了,才没被吓到,真没意思。


丁程鑫从没觉得哪次听戏,会像这天一样难熬。他同黎沃倾虽然平日里没什么话,但也说不上仇视,只是坐在一处看戏,还是头一遭。左边坐着马嘉祺,手边是现炒的果干,他都没心思吃。


倒是姨太太今日不知为何心情不错的样子,竟同他讲起了自己的事情来,“我从前啊,就是戏班子里的,到处给人唱戏,混口饭吃。”


丁程鑫从未听她提起过这些事,也不知道她的来路,如今听她讲起,才回过味来。难怪每次他逃课去戏院听戏,姨太太心知肚明,却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。


“后来我不小心弄坏了嗓子,再也唱不了戏了,可巧又碰见了你父亲,他说要带我走,我没理由不答应。”


黎沃倾说起从前那些事,轻描淡写,她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坏的嗓子。可哪里是不小心,她忘不掉被迫给那官家的人唱戏作态是什么感觉,班主说不能不去,不去就是连累整个戏班的人。她走投无路,只得连夜熏坏了自己的嗓子,再也没有上过台。


“若是没有碰见你父亲,我现在……”


她话说到一半,不再继续,做出一副被勾起伤心往事的样子,匆匆离席。丁程鑫自然看出来她是有话要说,捏了捏马嘉祺的手心,两人一道跟了去。


好好的一出戏,听的人心不在此,台上的角儿纵然绝代风华,也不过是一出无人欣赏的悲剧。


进了前厅,叫退了几个丫头,黎沃倾开门见山,“程程,你去请你阿姊帮帮忙,好不好?”


丁程鑫没明白,“您说这什么意思?”


“我现在也不知道你爹是个什么情况,成都那边的人只说,是生意上被人陷害了,现在还在查。”


丁程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黎沃倾今日为何突然对他展露好心,请人来家里唱戏,还同他讲那些隐秘的陈年旧事。


“小夫人,”马嘉祺比他先反应了一步,将他拉到自己身后,朝着黎沃倾问道,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
“上次不让你看的那封信里,你爹说在成都的生意有些不对劲,怕是有陷阱。”黎沃倾从摆着瓶瓶罐罐的柜子上,取出一个信封,递给马嘉祺,“这是他昨日又来的信。”


马嘉祺撑开信纸,拿到丁程鑫面前。父亲在信上说,此番在成都谈生意颇为不顺,恐怕有人背后作梗,短时间内难以脱身回重庆。信的最后,是他对年轻姨太太的叮嘱,要她万事小心。


最后四个字看似轻飘飘,却也足见事情不简单。


黎沃倾还在努力游说他,“只要褚家肯出面,你父亲的事就算一时难以解决,咱们也可早点知晓是个什么情况,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,有力也没处使。”


姨太太是江浙人,平时虽少言,每开口总也是轻声细语的。这次当真是事态严重,连她都失了仪态,声音里满是焦灼不堪。


丁程鑫退了两步,僵坐在椅子上。


“你……”马嘉祺蹲在他面前,“你若是决定要去贵州,我陪你一道去。”


丁程鑫这才像是回了神,他握着马嘉祺的手,开了口,“此去贵州,不只是为了父亲的事,我更要确定阿姊的安全。”


马嘉祺反握回去,“好。”


重庆到贵州,路不好走,耗了好些时日,丁程鑫甚至在路上病了一场,昏昏沉沉睡了几日,才终于到了阿姊家中。马嘉祺担心自己的身份不方便,一开始不打算进褚家。丁程鑫进去没一刻钟,就有褚家的人来门外,请马嘉祺也进去。


丁程鑫坐了一下午也没见到阿姊,褚家的人只说您再等等,却是从头到尾,也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出来见他。


最坏的情况他想到了,褚家和丁家生意上往来频繁,父亲出事也有好几日了,褚家难免受牵连。


天将黑,褚家准备送客,来了位大抵等同于绮姑娘身份的下人,解释道,“少夫人随少爷去打理关系,已经好些时日没回来了。”


就算是打发的话,丁程鑫也得做出一副信了的样子。他点点头,拉着马嘉祺便要离开。坐上车之前,马嘉祺不忘交待褚家的人,“若是你们少爷和少夫人回来,还请将今日拜访之事告知,不麻烦的话请少夫人写信到重庆家中,报个平安。”


回程车上,丁程鑫比来时更加无精打采,马嘉祺将心中打算说与他听,“我会写信至家中请我父亲出面,想着过不了几日,你爹就能从成都回来了。只是……我猜暂时回不到家中,需得在警局继续等调查。”


丁程鑫机械般地点点头,过了一会儿,想起了什么,问道,“那……你家呢?你家定然不会安然无事的,商场上的事往深了查,必定是会牵出官场上的事。”


马嘉祺不说话,就是应了他的猜测。原来连马家都牵扯进来了。丁程鑫自觉是到了打起精神的时候。无论愿不愿意,丁家和马家如今的命数,已然握在了他们两个小辈手里。


马嘉祺紧了紧握着他的手。


“阿程,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。”




黎沃倾面容消瘦,屋子里没点灯,昏暗之中看不到她的神情。外面在下雨,雨点打在窗上,令人心慌。


她在收拾清点东西,这屋子里一件件物品都有数,人来人走,总有个交代。丁程鑫靠墙站着,等她开口。


“你阿姊已经回了褚家,她和孩子暂时都是安全的。”


黎沃倾话锋一转,突然看向丁程鑫,“我本来也该有个孩子的,可你爹说,家里有程程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及,哪里来的精力再养个孩子。”


丁程鑫记得,前年冬天黎沃倾进门时,那个缺只眼睛的三叔就私下里同他讲过,新来的姨太太是怀着孩子进门的。


他不信,后来也确实没见到黎沃倾肚子大起来,这件事便不了了之。


“你知道你父亲有多狠吗?去年开春,他说带我回成都老家见见老人,才算真的是你们丁家人了。眼看着进了成都的地界,那车子突然冲着路边一块大石头撞了过去,我什么都不知道,醒过来就在医院了。”


就算她没有明说,丁程鑫也不是不知道,父亲每回出门,开车的,都是缺只眼睛的三叔。


“那天下着雨,我穿着紫色的旗袍,是特意在老葛的裁缝铺定做的。我虽心知肚明自己只是个姨太太,可他既说了是带我认祖宗过门的,我自然想着要风风光光的。”


丁程鑫记得,那件紫色的旗袍,在黎沃倾从成都回来的当晚,被她烧毁在了偏院的枯井里。


“我差点死在成都,亏得请医生及时,保住了我一条命。可那个孩子,才两个月,就没有了。”


丁程鑫已经傻了,他不知道这些骇人听闻的,竟都是发生在自己家的事。


黎沃倾没了平日里的端持,颓然靠在衣柜边,烫好的头发胡乱散着,也顾不上打理。她伸出手,又收回去,又伸出来,伸到丁程鑫面前。丁程鑫没有拒绝,她这才摸着他的脸说,“你是个好孩子,你没做错任何事,我没理由怪你。”


“可我也做不到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。”


丁程鑫捂着脸蹲在地上,像是怎么也承受不住,这突如其来的事实的重量。


黎沃倾想起来,去年初夏,丁程鑫的阿姊带着小孩回丁家小住,一家人本来开开心心的,姨太太陪着在院子里晒太阳。从偏院过来两个老婆子,不知是没看到这院里的人,还是看到了装没看到,小声议论道,“那新来的姨太太还有脸给大小姐作陪呢,自己都来大半年了,也没见有什么动静。”


另一个附和道,“刚来的时候不是听说……”


都是些嘴巴不干净的老婆子,丁程鑫觉得尴尬,又生气,将人呵斥了走。还吩咐人取来晌午刚买的焦糖瓜子儿,说自己近日来上火,吃不得,“小姨喜欢,给小姨吃吧。”


本是小事情,可黎沃倾如今想起来,实在不忍心。她蹲下来,摸了摸丁程鑫的后脑勺,压着声音,“这个家就要散了,程程,你要为自己做好打算。”


言尽于此,她想丁程鑫是个聪明的孩子,而且无论如何,那马家的公子,总是会帮他的。


马嘉祺进门还没来得及收伞,就被绮姑娘哭丧个脸的样子吓到了,她一边抽泣一边说姨太太把小少爷叫去了前厅,已有半个时辰了,这会子还没出来。马嘉祺也觉出不对来,顾不上安慰绮姑娘,他径自跑去前厅。


前厅的门掩着,被他没轻没重地一推,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。


黎沃倾听到了声音,也没回头,自顾自地清点桌子上的首饰。倒是瘫坐在地上的丁程鑫,扭过头看他,满脸的泪。


马嘉祺握紧了拳头,又松开。他与丁程鑫相识一年有余,从未见他哭过,这时才知道,亲眼看到他流泪,是这么痛苦的事。


他将丁程鑫扶起来,带回后院,又吩咐厨房做了碗粥,喂丁程鑫吃下。


可丁程鑫怎么也睡不着,马嘉祺轻轻拍着他的被子,“今天给你讲我的故事好不好?”


丁程鑫没做声,马嘉祺自顾自地,讲起了自己十岁时,和同胞哥哥一起偷偷从家中溜出去,跑到父亲工作的地方,却被当成是来历不明的人抓了起来的事。


“最后你猜怎么着?我哥被母亲揪回了家中,我也被罚抄了五十遍弟子规。”


或许是给他面子,丁程鑫在被子里闷闷地笑了两声,只是听着比哭还难受。马嘉祺把他揽进怀里,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。


外头雨势依旧,屋子里除了能听到打在房檐的雨声,就只剩下彼此的呼吸。


“阿程。”


“嗯。”丁程鑫竭力忍着,声音里还是透出来疲惫不安。


“阿程。”


丁程鑫这次没有回应,可马嘉祺知道他在听。


“你别怕。”



第二日再见到黎沃倾,她已然恢复了清冷的神色,仿佛前一日的颓丧并非是她本人。她又穿了那件阴丹士林旗袍,发髻烫得更加精致。


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的过,黎沃倾每隔几天便托人到警局给丁程鑫的父亲捎信,再带回来父亲的口信。马嘉祺和丁程鑫除了上学,其余的时间也都在四处奔走,了解这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

人人都相信会有转机,只是这转机不知何时才到。


丁程鑫趴在桌子上温习功课,马嘉祺在一旁替他誊抄英文课上的翻译。绮姑娘敲了门进来,往桌子上放了个包裹,“姨太太交待的,说是路途遥远,这些吃的用的给小公子路上带着,方便些。”


路上?丁程鑫眨眨眼,好半天反应不过来。马嘉祺知道瞒不住,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,“母亲从洛阳来信,这次的事情牵连太深,若是家里出了什么乱,我得在身边才行。”


丁程鑫“哦”了一声,“还回来吗?”


马嘉祺没应,丁程鑫就知道了他的意思。他低着头去剥龙眼的皮,晶莹剔透的果子塞进嘴巴里,没有意想中的甜。他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委屈的情绪,赶紧站起来,“那就是不回来啦。也好,重庆最近太乱了,你出去避避,安全些。”


说完也不给马嘉祺说话的机会,就跑了出去。


丁程鑫这个人,不开心的时候不愿意哭,也不大吼大闹,只会口是心非。


口是心非,就是他最好的武器。可是马嘉祺不想,也不愿意,有朝一日他把这武器,朝向自己。


马嘉祺无奈地叹了口气,把写好的信塞在丁程鑫的枕头下面。


小夫人说得对,他可以为丁程鑫铺好所有的路,却不能替丁程鑫做决定。未来是殊途同归,还是各人有各人的路,是要丁程鑫自己去走的。


第二日起床便不见丁程鑫的身影,马嘉祺拎着他来时带的两个箱子,站在后门口,左等右等,等到远远地都能听到绮姑娘传饭了,还是不见丁程鑫。


管家催他,说小公子再晚咱们天黑前就出不了城了。他才不得不回头,把皮箱和包裹放进车里。他又回头看了一眼,终觉等不到丁程鑫了,认命地坐进了车子里。


车子驶过戏院,今日戏院休息,门前冷冷清清的。夏天就要过去了,戏院外头的那棵树总不似初夏时那么有精神了。


好景知时节。他想,如今他要离开了,自然不该奢望好景好时节。


到了郊外,下了车,换上马车,一应物件都要腾过去。只是马车刚一上路,马嘉祺总觉得听到了丁程鑫的声音,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这声音越来越清晰,他赶紧叫赶车的吴伯停下。掀开帘子往后看,一辆车就跟在他们后面。丁程鑫下了车便跑过来,远远地挥着手,唯恐他看不到。


丁程鑫气都没喘匀,趴在马车上,拉着马嘉祺的袖子却怎么都不肯松开。他也许一大早就哭过,也许是昨晚压根儿没有好好睡,眼睛红红的,什么话也不说。吴伯催道,“小少爷,您是来到别的,还是跟着一块走啊?这路上可耽误不得。”


他看着马嘉祺,点了下头,“我跟你走。”


丁程鑫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,他从小到大,除了回成都老家,或是去阿姊家里,从未出过重庆。他知道,是马嘉祺的到来,把重庆之外的世界,带给了他。如今他下定决心和马嘉祺一道离开,也算是都走了该走的路。


马嘉祺向他伸出手,使力气将他拉上马车。丁程鑫怕赶不上,行李都未收拾,只带来了自己。马嘉祺问他,给你的信你看了吗,他才一副被点醒的样子,从衣服里掏出信来。


他一大早就是看到了这封信,才下定决心追了过来,“还没来得及看,我就赶过来了。我想着,你既然给我留了信,自然是因为你心里是希望我随你一道的。”


说完他自己倒先不好意思了,赶紧做谦虚状态,小声问,“对不对?”


马嘉祺笑着看着他,“对,所以你打开看看。”


“算了,不看了。”丁程鑫拆信拆到一半,突然叹着气猛地把信封盖在腿上,“万一你信上写的是,要我好好留在重庆,或者是,你从来没想过要带我走,那我……那我……”


他说不下去了,觉得一切都像劫后余生,不敢去想若是自己后退一步,或是晚到一刻,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结局。他用袖子蹭掉眼角摇摇欲坠的泪水,坚决地握上马嘉祺的手。


“反正,我是一定要跟着你离开的。”


这条路走下去,或许是一线生机,或许是家破人亡,他还不知晓结局。


唯一能确定的,是马嘉祺自始至终都会在他身边。




「阿程,


今日收到我母亲来信,简略交待了你家、褚家与我家目前境况。你聪明,自然也知道,三家牵扯不清,背后数笔烂账,但凡别处有人想从中作梗,便是一个也跑不掉。


你家道生变,我唯恐此事被你知晓后,更添烦恼。自认识你,便觉得你像是从小在没有烦忧的境况下长大的,我更不愿有任何伤害加诸于你身上,才不得不将此事暂时瞒了下来。后来小夫人同我讲,尽早同你商量将来如何走,才是对你最好的,我想她到底是长辈,思虑的比你我要周全。


小夫人有自己的打算,我前日出门时看到小夫人娘家来了人,大抵是来安排日子,接小夫人回家的。她一走,这家里实打实的便只剩你了。我放心不下你独个一人,母亲那边却也是非去不可,因此写下这封信,只为了问你一句,可愿同我一起离开重庆。


离开后我们只是暂时到洛阳歇脚,同我母亲商议下一步的计划。你父亲这边的人我们已经走了个遍,能用上的关系也都握在了手里,但想救他,甚至救我们三家,只有这些还不够。我母亲一直以来对父亲的工作了解颇深,定能对我们大有助益。


事情来得太突然,因此也不得不要你立刻做决定。然而我想到即将离开这里,心中诸多不舍。我多想同你就这样住在重庆,每日一同念书,你若逃课,我便瞒着绮姑娘偷偷寻你去,带着你最喜欢的炒山楂,陪你在戏院后头听戏。听累了再回家,你若是想吃我做的什么菜,我就亲自下厨。这日子我过百年也不会腻。


可事到如今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。阿程,你和我的命运不是住下来,而是走出去。


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也许它就会记住我们,永远是两个人。


马嘉祺 留」




全文 完




祝丁程鑫生日快乐


下一位 @FOX.QIN秦姐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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